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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愈祭鳄何处寻
发布日期:2019-06-17
来源:潮州文化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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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一千二百年前, 韩愈在潮州祭鳄驱鳄,既为民除害,造福一方,使潮州声名卓着,而且驱鳄事迹产生了轰动效应,成为在国内外有巨大影响的千古佳话。因韩愈在潮州作了一篇神奇的《鳄鱼文》,此文入编《古文观止》而广为流传,加上《新旧唐书》《宣室志》等史志对韩文公驱鳄事作了传奇式的渲染记载,引致千百年来众多官宦名流学者对此争论不断。笔者不辞浅陋,谨就韩愈祭鳄驱鳄的时间、地点和《鳄鱼文》的寓意略作探究。

  韩愈于何时祭鳄?韩愈《鳄鱼文》的开头“维年月日”,有的版本则为“维元和十四年四月二十四日”。(据唐代李汉《昌黎先生集》、宋代洪兴祖《韩子年谱》、清代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·韩昌黎全集》)又据郭云德编着《韩愈诗文赏析》则记为“维元和十四年四月二十日”。《旧唐书·本传》载有:“初,愈至潮,问民疾苦……数日,愈自往视,令其属秦济以一豚一羊,投溪水而祀之。”总之,韩愈到任不久,即发动吏民开展祭鳄驱鳄大行动。这种高效率的办事方式,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,即使在当今,也很值得称道。韩愈治潮八月中,还高效地主持兴学育才、修溪筑堤、发展农业、释放奴隶(解放生产力)等民心工程。韩愈以民为本、积极用世的儒家精神,极具当代价值、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。

  韩愈善于从调查研究中发现问题、解决问题。在来潮州的贬途中,他询问昌乐泷泷吏(驿官):“往问泷头吏,潮州尚几里?行当何时到?土风复何似?”了解到“恶溪瘴毒聚,雷电常汹汹。鳄鱼大于船,牙眼怖杀侬”的情况,对于履任地这种暴虐民物的鳄害应如何治理,他在路上已做了深思熟虑,并写作纪事诗《泷吏》,以表达尽忠报国、为民除害的决心,因而一上任即到实地开展调查研究,便能迅速做出决策并付诸实施。

  韩愈祭鳄的具体地点,向无定论。据《永乐大典·三阳志》所述,在宋代初年,人们对韩愈祭鳄处已有争议:一说在城北五里的“越王走马埒”;一说在金山后的“石龟头”。其中在金山后之说,依据是昔昌黎庙壁上绘的祭鳄图,乃金山后石龟头景物,相传祭毕,建浮屠(塔)镇之。据明《永乐大典》卷5343记载:“及考金山后之壁记,石龟头乃刊于太平兴国之八年,自周侯明辨始,前此者,固山傍之堑石,其奚地之可祭?况文公亲排释氏,而效尤以筑浮屠,不待识者而后知其诬。若曰祭于走马埒,而埒之形势,若古所谓除坛者,其下即溪也,祭毕以羊豕投,意或然哉。”即排除在金山后祭鳄的可能性,而倾向于走马埒为祭鳄处。

  据吴颖《潮州府志》载:“越王走马埒在县北十里。南汉刘鋹祖安仁为潮州长史时所筑。其孙(刘)隐僭王南越,追封南越王。上平坦,可容数百人。遗迹尚存。”《潮州二千年》也有:“南汉高祖刘岩(䶮)集结军队在潮州练兵”。查《辞源》:埒,指矮墙,“今之圃,或为短墙,盖埒之谓也”。换言之,训练战马跳跃的矮墙(跨栏)称为埒。走马埒即为练兵和驯马的场地。考越王走马埒在今凤山(竹竿山),系战争的产物,是潮州军队的集结地、宿营地,始建于唐末黄巢起义(878年)前后,韩愈治潮时尚未辟建,遑论在其地祭鳄。

  到了近现代,又有一说韩愈祭鳄在城北的潮州西湖,但汉学大师饶宗颐否认了这种说法。据饶宗颐《恶溪考》载:潮安县北溢溪(即意溪)有鳄渚,韩文公曾驱鳄其地。俗因名其水曰“鳄溪”、曰“恶溪”。《广东舆图》记有:“意溪故名恶溪,在县东五里,韩昌黎驱鳄鱼于此。”《雍正海阳县志》也有:“意溪一名恶溪,以鳄潜水中,多伤人物,故名。”韩公驱鳄处,自来传说,皆谓在潮安城东之意溪。意溪也称鳄渚,《舆地纪胜》中引用《潮阳图经》的说法:“曰‘鳄渚’者,以韩公驱鳄之旧。”据此,意溪为韩公驱鳄之处无疑。然而,韩愈的《鳄鱼文》中仅记“投恶溪之潭水”,查《新唐书》《旧唐书》中的《韩愈传》均有:“祝之夕,有暴风雷起于湫中。数日,湫尽涸,徙于故湫西六十里,而鳄鱼不为患。”意为韩公驱鳄处,在郡西之湫水。有的志书误记郡西湫水指唐代李德裕失象之所——化象潭,即今西湖山下之西湖。据《乾隆潮州府志》称:“化象潭在郡之西湖。唐李德裕谪潮,携二玉象,至恶溪,跃入潭中,时作光怪。”《道光广东通志·杂录》引用李石炎《博物志》也记有李德裕失象“至鳄鱼潭”。旧志皆称此潭在恶溪。刘恂《岭表录异》也载称:“德裕贬官潮州,经鳄鱼滩,损坏舟船,平生宝玩,一时沈(沉)失。”对于以上所载,饶宗颐在《化象潭辨》一文中说:“鳄鱼潭为恶溪之潭水,不当专属之西湖也。今知鳄鱼潭既异于放生池之西湖,则德裕失象所在,其不得为西湖也亦明矣。”“凡此皆疑似之说,未有确证,殊不足以为据”。

  查潮州历代府县志,皆没有记载称西湖为韩愈驱鳄处,证明其说不可信。西湖未开辟之前,唐代时为放生池。而宋时人真德秀所作《放生池记》、许骞《重辟西湖记》等皆不载韩公驱鳄事。最早疏浚西湖的是南宋庆元年间(1195-1200)潮州知州林漂。开庆元年(1259)林光世续浚。明万历年间(1573-1619)王一乾又疏拓之,乃始成湖。因西湖位于葫芦岛(今称西湖山)下,其地甚浅隘,距离韩江颇远,古时又无溪流与之贯通(唐时未修三利溪,该溪浚自宋知州王涤),故与《唐书》中“鳄鱼徙于湫水西六十里”之记载相违背。当年韩文公驱鳄时,尚未筑北堤,恶溪原有支流(韩江古河道,也称古潮州溪)在郡城之西北,且与湫水相通,鳄鱼方可徙六十里。据陈珏《修堤策》称:“北堤筑自唐韩文公。”因韩文公驱鳄在莅潮后数日,筑堤应在驱鳄之后。自北堤至西湖,原是韩江古河道,池潭沼泽错杂,与湫水、鳄溪相流通,鳄鱼涵淹卵育于其间,故与《唐书》所载“鳄徙六十里”相吻合。

  据《广舆记》载:“金城山在府治后,西瞰大湖。”《明一统志》:“金山东临鳄溪,西瞰大湖。”《古今图书集成·职方典》:“湖山在府治西,前连鳄溪。”证明古金山之西北,西湖山之东北,原有大湖泛滥其间,且鳄溪之水又西流至湖山前,即西湖与大湖相通,大湖又与韩江连通。据饶宗颐考证:“大湖非西湖,而实西湖前之别一湖也。西湖,俗所称北濠者也,唐为放生池……其始盖韩江滨一小潭耳,未足为在湖也。”“所谓郡西湫水,疑在此处(指大湖)。其地当在今西湖之北、鳄渚之前。意者,韩公驱鳄,即投豚羊于此。至祭祝则在恶溪中之洲,此洲当为今意溪村。以此地旧有鳄渚之名证之,可信也。夫自唐去今已千百年,陵谷变迁,河道移徙,欲确求其地之所在,难矣。顾以《图经》及史傅为证,则我说虽不中,或亦不远耳。”(饶宗颐《恶溪考》)。

  鉴于从发现鳄鱼涵淹卵育到出现鳄害、从祭鳄到鳄迁,都指明在郡西湫水。韩愈祭鳄处当在郡西湫水之北面古天然堤下古鳄渡口,正如《潮州市志》《潮州文物志》所载:北堤中段鳄渡头“相传是韩愈驱鳄的地方”。今祭鳄亭前北堤下仍掩有古祭鳄亭台遗址,虽未出土而无法确知其始建年代,然其建址必有所据。

  遥想一千二百年前,其时在官历《观象历》〈颁于元和二年(807),止于长庆元年(821)〉大唐元和十四年(819)四月戊辰(二十日)或作辛未(二十四日),这一天刚好淫雨初停,台风将临,天气依然闷热。潮州刺史韩愈在吏民的簇拥下,来到恶溪与古潮州溪交界的郡西湫水之滨、鳄栖潭前,站在天然堤的高埠上,看到恶溪穿过重重山岭的束缚出凤栖峡浩荡奔腾而来,在他的脚下分汊,主流向南奔涌于古员水,支流向西流入滞淤的古潮州溪。韩愈望着流逝的江水,发思古之幽情,怀未来于渺茫,羡天地之无穷而叹人生多艰。他相信大唐天子谪他任潮州刺史,是因为他有治理地方的才能。处庙堂之高,为君上担当;居江湖之远,为百姓担当。他为官一日,就要为国为民谋福祉,决与邪恶势力势不两立。他要为民请命,采取的是入乡随俗、先礼后兵的策略,以祭鳄作为突破口,发动并带领广大民众一起讨伐驱除“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”。

  军事衙推官秦济摆齐了香案和祭品,由于备好的猪羊是要给鳄鱼吞食的,故需选择在鳄鱼出没的鳄渡湫水附近举行祭典。韩愈宣读了亲拟的《鳄鱼文》:

  唯年月日,潮州刺史韩愈,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、猪一,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:

  ……刺史、县令之所治,出贡赋以供天地、宗庙、百神之祀之壤者哉!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……今与鳄鱼约:尽三日卒其丑类南徙于海,以避天子之命吏。三日不能至五日,五日不能至七日,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。是不有刺史,听从其言也!不然,则是鳄鱼冥顽不灵,刺史虽有言,不闻不知也。夫傲天子之命吏,不听其言,不徙以避之,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,皆可杀!刺史则选材技吏民,操强弓毒矢,以与鳄鱼从事,必尽杀乃止。其无悔!

  潮州民间相传有“静到祭祭鳄”之说,反映了当时寂静严肃的场景。可能当时连围观的老百姓多半不知韩愈在读什么,也不知他为何那样激动。那群吞食猪羊的鳄鱼更不会听懂他讲什么。《鳄鱼文》的寓意隐喻,在开篇已做说明:“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”。这篇向邪恶势力宣战的檄文,成为韩愈最有代表性的文章之一,被清代人选编入《古文观止》,编者吴楚材、吴调侯评点说:“如问罪之师,正正堂堂之阵,能令反侧子心寒胆。”认为鳄鱼是指反复无常、桀骜不驯的“反侧子”。据《潮汕史》(上册88页)称:“《鳄鱼文》声讨的对象……就是‘好则人,怒则兽’的蛮夷!那么,韩愈的驱鳄,实际上反映了他对不受羁縻的本地土着的态度:驱之于化外,划界而治。”笔者认为,《潮汕史》作者明显误解了韩愈,误读了《鳄鱼文》!韩愈毕生以儒家正统自居,主张尊王攘夷,维护国家统一,反对藩镇割据;提倡仁政,反对横征暴敛;所履行者乃圣人之道,而历代圣人皆崇奉以民为本。韩愈心怀苍生、爱重黎民,断不会把治下安分的少数民族原住民(即所谓“蛮夷”“本地土着”)当成“鳄鱼”来讨伐,更不会允许将辖内分割,让其“划界而治”!《鳄鱼文》乃有感而作,他采用拟人化手法,把鳄鱼作为邪恶势力(包括贪官污吏、“反侧子”“暴徒人”)的象征,晓以大义,限定迁徙日期、地点并限时改过。如若执迷不悟,不管是谁,“为民物害者,皆可杀!”而像鳄鱼一样的邪恶势力若“冥顽不灵”“死不悔改”,“必尽杀乃止”!为民除害的决心是坚定的,笔锋如迅雷疾电而震撼人心,层次曲折又波澜迭出,义正词严又委婉入情,是千古传颂的佳作。

  韩愈离开潮州后,写了很多文章,但从没说鳄鱼是他祭走的。而说他祭走鳄鱼的,是北宋朝廷编的《唐书·韩愈传》:“祝之夕,暴风震雷起溪中。数日水尽涸,西徙六十里,自是潮民无鳄鱼患。”因韩愈晓天象、知气候,有可能是他祭鳄的当晚刮台风,也可能有海啸或地震,故地表发生变化,溪水干涸,使鳄鱼向西南迁徙。但老百姓宁愿相信韩文公文能驱鳄,认为鳄鱼比某些人还聪明,听得懂圣人韩文公的话,避之唯恐不及,故称之为“圣鱼”,以至流传有“圣鱼出在水寨溪”之说。

  潮州在清代便有“儿童能诵《鳄鱼文》”之记载。而且这篇文章具有国际影响:明宣宗宣德六年(1431),皇帝朱瞻基下诏放弃自秦代就是国内郡县的越南北方,撤回官吏和汉族居民。当时红河口有鳄鱼吞食人畜,当地的京族百姓受害。阮氏王朝的祖先阮铨本是举人,当地又通行汉字。他就学韩愈,郑重其事地举行祭鳄仪式,抄了《鳄鱼文》投到河里。传说那些被韩愈祭到红河口去的鳄鱼又徙到泰国去了,迄今泰国曼谷大部分中泰人士皆持此说。可见这篇文章的国际影响力之大!当时红河口的老百姓很感激阮铨,认为他是韩愈的后人,便称他为“韩铨”,并将红河改称“韩江”且沿用至今。他因此奇功显赫而提高威望,后来独步扩展势力,在安南建立阮氏王朝,此是后话。(张家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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